有一种背影,在瞬间永恒
“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朱自清在他的《背影》中曾深沉地写他父亲背影,使其懵懂的心灵泛起爱的涟漪。昨天,当我从我二哥那儿拿来一张父亲背影的照片时,看那颤颤巍巍的背影,我的心都碎了。那是二哥朋友送给我二哥收藏的,喜欢采风的那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在府庙还没有拆迁时拍摄的一张采风照片,无意中把我老父亲的背影摄入进去……
看着《背影》中的画面。破旧的府庙前不知不觉中浮现在我眼前晃动,那是我养息生计的地方,旧时的湖州府庙,既是宗教和祭祀活动的场所,也是人们的娱乐场所。那里曾御祭湖州城隍神。一年四季不断有江湖艺人(戏剧、杂耍、魔术等)来此演出;四厢也有各色小吃和零售百货,星相卜卦、测字算命、中医伤科、摊贩。不知经历多少风霜摧残,到今天却成了这般模样:年代久远摇摇欲坠的四面城隍庙楼已住满最底层的居民,那正殿己被街道玻璃纤维厂占领,排出的污水连旁边水井的水都变灰白色了。夏天污水横流,蚊蝇滋生,房屋漏雨,潮湿霉变;冬天垃圾成堆,落叶遍地,房屋四处漏风,苦不堪言。
这时的父亲,也许正遵我妈妈的指令到府庙里的茶楼处去泡水。只见他一手提了二壶热水瓶,一手总习惯撑着后腰间。 父亲的背脊更弯了,如那弯曲的弓;父亲的头发更稀白了,如那荒野上的杂草,根根缠丝。霎时,我的眼前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泪水模糊中,父亲那憔悴的背影已把岁月与情感熔炼的犁,无情地从我的心上碾过!那颤颤巍巍的背影,写满了父亲一生无言的痛楚……
父亲总是很沉默。他不像母亲能感性地将温情传递,他的爱总是很深沉。那熟悉的背影又把我拉进那酸楚的回忆……
那是一个锣鼓喧天,红旗招展的欢送知青下乡的噪鼓的严冬时代。我吃完妈妈的炒年糕后,愰愰地跟随欢送队伍赶到了乡下。在村口鞭炮硝烟的迷漫雾中,一个枯瘦的身躯背影浮现眼前:父亲站在土堆上,幽深的双眸默默地目送着我被前拥后簇地进了村庄。他那样慈祥,那么无言,只是微微提高手势向我示意。
父亲总是无言的,他把心中的情感总埋在无言中。对我妈是这样;对我们兄弟也是这样。今天他早就无声地顶着撕洌的寒风,徒步好几里来到我插队落户处--中庚村,静候我的到来。
来了,到了,见了面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颤微的手在我脸上抚摸起来,那脸神似乎忧戚,又似乎坦然;抽搐的两腮,深凹的眼窝里噙着泪花,对视着老爸那无助的神态,我只是把他那瘦弱的双手握得更紧了……
夕阳西沉,冬天的太阳不是十分耀眼,朦朦眬胧地被一层薄纱罩着。要和送行的父亲告别了,夕阳的余辉把送别的父子俩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两人无声地走在村口的公路上。
“我走了,别再送了,中午的年糕带来放在侉包里,你自己去吃吧!该用的就别省着,想家的时候就来家,我走拉!”
父亲走了,又回过头:
“安心住下吧,好在坆亲施家是个忠厚人家,别多想了,要天黑了,快进去吧!”
“爸!”
我想说却说不什么话,只是拼命的点头,呆呆站着,看见父亲越走越远,他的背影也愈见模糊了,直至背影消失在团团雾气中,我终于忍不住失声哭出来了。
那夜我头一次在异乡无眠了。坐在空荡荡的小屋里,这是生产队安置我一间农屋。墙角支搭一眼小灶,旁边小桌上放上一颗大白菜和一瓶酱油、盐之类的生活用品。我坐在用竹榻支撑起的床边,独守一盏油灯。那油火一闪一闪地映在我无助的脸上,我对着鬼火般的灯火,苦楚地想我的命,想我的途,更想我的爸妈,想那递给我年糕的一双颤微的手和那个艰难行走的背影……泪水已溢满了我的眼眶,模糊了我的双眼,也模糊了我眼中父亲的背影、母亲的手。望着黑洞洞的空间,我想挣扎,想透气,想大口喘气……然而全然无助和无奈地将要去面对快要天亮的世界。
朱自清先生的 《背影》,把父亲对孩子象大山一样的、深沉的却不善言语的爱,直指人心。当我把视线移开朱自清父亲的背影,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张照片上我父亲的背影和“站在土堆上,幽深的双眸默默地目送着我被前拥后簇地进了村庄、只是微微提高手势向我示意”的那个身影。看到照片上父亲的背影,思想茫然而眼睛朦胧了,像朱自清一样,心酸了。朱自清是这样掂记他父亲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而我在晶莹的泪光中,却看见佝偻的脊背、手微微支托在后腰间、步履蹒跚地行走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在梦中与他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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